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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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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

還沒有安置下來, 又馬不停蹄回了宮。在馬車上顛顛簸簸,一落地便直沖坤寧宮而去。

她印象裏皇後僅是神思恍惚,略瘦弱了些, 但絕不會一下子就崩逝了。

結合任孤羅說好要給她的“大禮”, 她現在萬分肯定他的大禮肯定就是皇後的死訊。

坤寧宮外烏烏泱泱跪倒一片,遠遠可瞧見明素等人在後方駐足, 仰頭望著,像在出神。

太醫打簾而出, 來來往往的在商議著些什麽,四周哭哭啼啼,她被女官姑姑攙著, 恰與明素對上眼。

明素面無表情, 看到她後緩緩展開一笑。

這一笑有如陰風吹過, 姜歸虞冷汗直冒。

大夏天的, 這地界卻莫名的寒涼, 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,擼了擼胳膊上的雞皮,且隨女官姑姑往內殿去了。

姑姑是皇後生前的長隨之一,被司禮監支來知會她,再緊趕慢趕同她一道回來, 心情悲戚, 發髻已然淩亂了。

坤寧宮中寂靜無聲,唯有殿外若有若無的哭聲,姜歸虞從偏門進, 隨姑姑到皇後遺容前。

那個在笄禮上紮痛了她的雅致夫人, 如今面如死灰般的靜靜躺著,瓷白的肌膚毫無瑕疵, 指甲長短合宜,處處彰示著生前的養尊處優。

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死氣,姜歸虞輕聲問姑姑:“娘娘因何而崩逝?”

姑姑擦眼角,而後道:“歇了午晌便沒氣兒了。”

皇後面容安詳,應該沒受多大的苦楚。她見慣了家人的逝去,在此處旁觀時便顯得鎮定無比,似乎面對的只是件司空見慣的小事。

死因未明,太醫院等人正集體商議著。她覺得這一幕頗為荒誕,但又說不上來。

步出坤寧宮,只覺熱浪撲面而來,姑姑沒送她,小桃亦沒隨著她出門,於是她一人緩步踱下,心中竟是毫無波瀾。

她對天家實在無甚好感,這裏多的是昔日苛待過她之人,活著跟死了,顯然還是死了更好些。

出府時忘記帶油傘了,姜歸虞不願走在烈陽下,便從明廊通行。

坤寧宮氣氛壓抑,她心事狂攪,不欲再待下去,尋思著打道回府,但與明素許久未見,合該跟她打聲招呼才是。

她改道去了明素那兒,卻見她亦在等著她。

明素笑笑:“早上郡主立府,下午皇後崩逝,今天什麽喜事都有了。”

姜歸虞心覺奇異,望了望坤寧宮:“又不是喜喪,算哪門子喜事?”

“你不高興呀。”明素拉拉她的衣袖,“我還指望著淑妃成皇後,如此,二皇姐便斷無出頭之日。”

她們姐妹恩怨頗深,姜歸虞自然是站她的。

“娘娘平日瞧著健康,卻一下子就……”姜歸虞說道,“真是世事無常。”

她邊說著,邊留意著明素的神態,但沒發現出異常。

姜明素垂頭玩著狗尾巴草,眼神空空,嘆道:“都是命,突然出了這種意外。”

草被她掐斷半截,又道:“你說陛下還會立後嗎?”

“那麽大年紀了,不好說。”姜歸虞想了想,“可能司禮監和內閣會商議吧。”

不太理解為何明素要問這種問題,但她母妃貌似被皇後加害過,這麽一想便通順了。

“要是淑妃上臺,二皇姐和四皇弟就都沒好日子了。”明素晃著狗尾草,“他們欺我母妃,這口氣我怎麽也不能咽下。”

姜歸虞點頭,斟酌著該如何接話。

但她憋了半天,只能生硬地擠了一句:“皇後死了,你應該是開心的吧?”

“開心,想必你也是開心的,畢竟她之前都沒關照過你。”明素早已看穿了她,莞爾,“不過你不在宮裏了,以後宮裏發生再大的事情,都礙不著你的路,真羨慕你。”

她失聲苦笑:“我沒有家人,羨慕我作甚……”

明素道:“哎呀,我有跟沒有,還有什麽區別?”

比慘比下去沒個盡頭,她擺擺手,主動了結了這個話頭:“小堂姐苦盡甘來,但我們不同,只要父皇多活一日,我便還得在宮裏多待一日。曾經皇後娘娘在時,二皇姐還能端一端她那高傲姿態,如今娘娘不在,她可算不好過了。你往後吃香的喝辣的,可別忘了有我半份哦。”

尚京的宮仿佛有種詛咒,每一輪都有新的人逝去,姜明素待了十四餘年,對此最是清楚不過。

“知道了。”姜歸虞溫言道,“先苦後甜,都能熬出頭的。”

她至今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熬出頭了,說是吧,已經立了府邸,隨時隨地都能四處周游;說不是吧,宮裏又有這麽多事端,也說不清今天這份究竟算不算任孤羅給她的驚悚大禮。

慟哭聲不絕,明素掏掏耳朵:“你不像我們親子女要去盡孝,大抵你下次來就是設奠了。”

反正明素哭不出來,反而夕雲在那哭得像個瘋子。

她下意識把姜歸虞拉遠,護在後頭,還不忘幸災樂禍:“她活該。”

姜歸虞雖覺得落井下石非良善之舉,但也沒說什麽,聳了聳肩:“當心被人聽到。”

明素這才不情不願閉上嘴。

一根狗尾巴草被她剝得稀巴爛,有姑姑過來叫她:“三殿下,您進去磕頭罷。”

明素“哦”了聲,楞是拼命擠出幾滴眼淚,反手把狗尾草塞進袖子裏,屁顛屁顛過去了。

日光強烈,姜歸虞瞇著眼,叉著腰在一旁幹站著。

沒人來通知她何時回去……碰到這種大事,各宮都亂了陣腳。

她不禁長籲一口氣,左右踱起步來,腳下青磚的花紋幾經變幻,流轉無聲。

“你在這裏作甚?”

忽的有人叫住她,有些啞的嗓音像是灌過鉛水,難聽得很。

夕雲攔住她去路,卻也不前,一雙眼剛哭過,就那麽定定地望她:“誰傳你來的?”

連問兩句,語氣不善,姜歸虞皺起眉:“很重要嗎?”

原想看在她喪母的份上寬恕寬恕她,但自己當年一無所有時她們可未曾善待過她。

思及此,她心裏那點好意灰飛煙滅,臉徹底冷下來了。

夕雲聽了這句反問,情緒激動:“別以為本宮不知道你安的什麽心,你壓根就沒有誠心來見母後。”

被她劈頭蓋臉一頓刺,姜歸虞冷笑:“我不過站在這兒罷了,沒想到居然這麽礙二公主的眼。況且皇後娘娘剛崩逝,公主就有閑心與我爭鬧了?”

夕雲噎住。

自知理虧,適才也是自己太過沖動,見她不爽就想刺她幾下。

自己只是看不慣她罷了,憑什麽無父無母還能錦衣玉食?她自己都沒這般奢侈!

“好。”t夕雲突然牽起一抹笑,“本宮也不知道你在司禮監使了什麽齷-齪手段,連郡主府都這麽快建完了……”

猝不及防提起此事,姜歸虞頭皮發緊,不覺微微作色:“又是沒頭沒尾的謠諑,你莫要胡說!”

“哦,上次路過司禮監,正好看見你妝都花了還從裏頭走出來呢。”她往前走了兩步,離得更近,直到可以清晰瞧見彼此瞳孔中的自己,“那次總不會是本宮瞎編的吧,我親眼所見。”

姜歸虞一動不動,咬死不承認:“沒有證據,誰知道是親眼所見還是胡編亂造?”

夕雲知道,只需逼她承認此事,她的顏面便可蕩然無存,郡主與太監廝混在一起,定是個勁-爆刺-激的大消息。

但夕雲不敢直接放出謠言,上回的禁閉讓她吃盡了苦頭。

禁閉時門被鎖,窗被封,日-日送來的膳食皆是一副餿飯泔水樣。

禁閉結束的那日,她以為就此結束了,但還沒等餓暈了的她從地板上爬起來,便有一個膀圓腰肥的粗使嬤嬤將她掌了整整十個嘴!

臉都腫成豬頭了!整整半個月無法見人!

她堂堂嫡出公主,卻淪到這般慘狀,被下人知曉都顏面無光。

母後知曉了也救不了她,因為母後與內閣的一個大人交好,常有書信往來,內閣又與司禮監一條戰線,她愛屋及烏,自然撈不動也不願撈這位女兒。

夕雲甫一聽說此事時,險些把凳子腿都給咬斷。

所有事情的罪魁禍首,便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,姜夕雲恨閹人入骨,恨不得現在就將任孤羅碎屍萬段!

“就算你否認,也改不了你與太監廝混的事實。”她臉色一沈,“本宮找著了司禮監的小太監,他恰好在當日目睹此事。”

夕雲如丟了魂兒般,滿臉癲狂,兩手擒住她的肩膀,繼續道:“人證已有,姜歸虞,你離身敗名裂不遠了。”

她鎮靜自若,但儼然紊亂的呼吸暴露了她的心慌。

天家人當真都是喪心病狂的瘋子。

“你究竟想怎樣?皇後娘娘崩逝不至一日,你便要在她殿外這般逼問我嗎?”她攥緊了拳,指甲深深摳進布滿手汗的手心,“二殿下,孝經中可沒寫到這條。”

姜歸虞絞盡腦汁思考起全身而退的法子,但最好的法子顯然做不到。

姜夕雲明擺著害怕任孤羅,唯一能有效扼制住她“胡言亂語”的,當然亦是他。

她毫無懼色,連“本宮”的自稱都不說了:“我就跟你挑明了吧,我看不慣你比我好,只是在我放出這條消息之前,我要你再多痛苦幾日……”

姜歸虞猜出她的目的,無非是借此威脅她做事。

含了一縷笑意,直覺找到了比自己還蠢笨的人。

姜歸虞不慌不忙道:“殿下請講。”

夕雲道:“去找我四皇弟,治好他的腿疾。”

她挑眉:“可我不會治病。”

夕雲氣急:“誰管你用什麽辦法!你有王府和北部大營的人脈,就算你讀多少書也好,尋多少人、花多少金銀也好,讓他能下地行走,懂嗎?”

姜歸虞靜靜看著她,仿佛在看一個笑話。

嘴角上揚:“行啊。”

到現在,她已經完全不緊張了,反而勝券在握。

在司禮監上的那些“課”,她可不是白上的。

千裏定勝,且有十足十的把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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